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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4.第24章 小自在天(1/2)

顾昭是什么人?

天下侠士心中的风流人物, 江湖上九成的蠢货觉得他是真正悲天悯人的“仙人”, 可在沈独眼底, 骂这孙子一句“道貌岸然王八蛋”, 那都是抬举了!

没有最贱,只有更贱!

在认识顾昭以后的这些年里, 他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这一句话,对于这么一个人来说, 是有多适用。

一如此刻,在看到这十个字的时间,他已经在心里帮着顾昭把他祖宗十八代上上下下问候了个三百遍, 勉强尽了尽孝道。

就差诅咒他他日千人轮万人骑了!

捏着这一页传书, 沈独手指骨节都泛了白,像是生生要将这一页纸给捏碎一般, 花了好大的力气,才强行压下了那一股破口大骂的冲动,深吸了一口气。

呼,吸。

接着才认认真真,重新将这十个字扫看了一遍。

最终, 目光停在开头那四个字上, 便慢慢定住不动了。

心里骂归心里骂。

顾昭这人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假,但关键时刻却绝不是什么吊儿郎当靠不住的人物,所以在将注意力从“憾哪”两个字上剥离之后, 他轻而易举就注意到了对方留下的信息。

“不空山北……”

现在正邪两道都派了不少人在不空山附近徘徊, 可说是“十面埋伏”, 就怕错失了杀死他这个大魔头的机会。

蓬山,或者说顾昭,当然也在。

他这四个字,看似平平无奇,但基本是等于告诉沈独:不空山北,你出来,我接应。

只是……

是否能相信他呢?

天机禅院在江湖中的地位一向超然,或者说这么个宗门,于世人而也言,简直算得上是无甚了解的“方外之地”。

在武圣娄东望出事之前,许多人连不空山都不知道。

出了事情之后,才渐渐有不空山及其周边的地图出现。

沈独看过这图,而且这些天还四下里走看过,当然知道方向,也很清楚“不空山北”是什么样的情况。

那里高山环抱,峻岭逶迤。

地势险峻也就罢了,要紧的是还荒无人烟。

想也知道,对于一个身负重伤且孤立无援的人来说,这一条逃出的道路,实在是一点也不轻松,且一旦出了点什么意外,只怕根本找不到人来接应。

但顾昭就给了这条路。

这就很有意思了。

沈独盯着这四个字,琢磨了好半天,才慢慢地笑了起来,可非但没有半点柔和的感觉,反而越显凌厉。

他与顾昭的关系……

单单从这四个字里,便可窥见一斑了。

似乎仇敌,似乎挚交。

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饶过对方或者救对方一命,也可以在这种生死一线的关键时刻,既展露“善意”,又隐藏“恶意”。

当初那场鸿门宴,顾昭是真想他死的。

沈独知道。

所以现在细细一思索这四个字,他便感觉到了这里面藏着的试探——

在写给顾昭的信里,他并未言明自己伤势复原的具体情况。

顾昭的回信里,却直接说自己在不空山北。

若要从这个方向逃跑,虽然的确不容易被人发现,可难度也是最高。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是无法做到的,除非他功力已经恢复了七成以上。

也就是说,单单凭这四个字,顾昭便可以从他的反应和回信中,得知他此刻受伤和恢复的具体情况……

“老谋深算,心机歹毒!”

简单地一想,沈独便感觉出了其中的凶险,眉梢微微一挑,只将这纸页慢慢地折成了细细的一条,缠绕在自己指间。

“只可惜,这一趟落难运气太好,怕是不能让你如愿了……”

用脚趾头想都知道,顾昭若得知他伤势还重,能不落井下石?可一旦他功力恢复,他就得掂量掂量这么做的代价和后果。

走的明明是一步,可事实上已经往后算了三步。

这就是顾昭。

沈独实在是太了解他了,这时思索完,便待要写一封信,言明自己打算,包括从不空山离开的时机,再让幽识鸟送回去。

可临到提笔时,却不知为什么停下了。

那一瞬间,他脑海中忽然闪过的,竟然是自己重伤倒在“止戈碑”旁时,闻见的浅淡旃檀香息,模糊视野里闪过的那一片僧袖。

还有这些日来的种种细节。

那哑僧人昨日悲悯的眼,灯火下翻动经书的手指……

沈独眼帘轻轻地颤了颤。

他就在书案前站了许久,目光又落在书案旁那一封卷起来的画轴上,接着竟缓缓将笔搁了下来,又放回了笔山上。

这是十年以来,第一次。

第一次因为一个人……

犹豫不决。

这封信,沈独最终还是没写。

他放下了纸笔,也放走了幽识鸟,只重新将垂虹剑提起,掩上窗,返身走出了门去,向着竹海的另一头走去。

这一次,没有用轻身功法,所以留下了一串浅浅的脚印。

竹海很深。

但在其更深处,却有一片平湖。

前几天到处走动的时候,沈独就已经注意到了,但那时看的时候是黄昏,光线有些暗淡,所以未觉稀奇;今日徒步携剑,青天白日里看,竟是心绪为之一平。

十里竹海,一碧绵延。

到得此处,却像是于碧玉中挖出了一块,嵌上一块羊脂白玉似的湖泊。不很宽广,也不很浩渺,可天光从这一块椭圆的空隙里,照落在湖面上时,却像在发光。

微风吹皱湖面,几片竹叶荡漾宛如小船。

一座怪石嶙峋的山峰,便伫立在湖的对岸。

地势便从此处拔高了去。

静下心来,沈独甚至能听到对面山石间那隐约的飞瀑冲刷之声,便猜那湖对岸该别有几分奇妙洞天。

只是他没去。

手中剑起,便已拔剑而出,雪白的垂虹剑对着天光,反射出几分粼粼的冷光,带起一点漫不经心的剑气。

心之所至,剑之所往。

僧人返回,又顺着他足迹寻到此处时,便看到他在舞剑。

人不在湖畔,却在湖中。

“铮——”

剑起时,波涛轻荡,溅起水花如瀑,雪白的剑身在明亮的日光下,被他握于掌中,犹如舞动的银龙!

信手拈来,剑如玉,人如虹!

三尺锋陡然峭拔而起,一时间,竟是剑随人走,自湖面向天穹刺去!

势极凌厉!

隔得太远,僧人实在无法看清此刻舞剑之人到底是怎样的神态。然而从这凌厉的、恣意的的剑势中,却也可窥知一二了。

剑,乃百兵之君。

他那一身暗紫的长袍,也凝聚着一股散不去的厚重与威势,是邪魔,又不像邪魔。

邪魔外道不该有这般好看的长相。

有这般好看长相的不该是什么邪魔外道。

可沈独,偏偏是。

是这天底下叫人杀之也无法后快的大魔头,也有着足以令世人为之惊叹的样貌。

僧人拎着食盒,食盒里盛着粥菜。

眼前是这人剑起湖上的狂恣,耳旁是风吟剑啸的豪壮,可心里却是大雄宝殿内达摩院的几位师门长辈,对所有僧人说出的那番话。

古井无波的眸底,第一次添了几分惘然。

佛珠垂挂在他掌中。

沉沉地。

僧人的心里也沉沉地,他看沈独舞了许久的剑,也没有出声,只是顺着湖畔,慢慢朝着湖对岸走去。

早在他来的时候,沈独便看见了他了。

只是他不出声打扰,他便也暂时没停下。

直到将六合剑法入门的三式施展完毕,彻底了解清楚了自己的实力之后,他才将那剑尖向湖面一点。

“哗!”

水花溅起,细碎极了。

天上照落的日光,顿时被其散成了七色,有片刻的璀璨。

沈独自己,竟是借着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力,如一片鸿羽被风吹起一般,飘飘然,翩翩然,落到了僧人的面前。

“看来你还不笨嘛,知道顺着脚印来找我。带了吃的?”

食盒都提着,他问的这是废话。

可僧人也没露出什么不耐烦的神情,只看了一眼被他收入鞘中的垂虹剑,而后转眸,竟朝着山石的背后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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